小兒科

至今幾個月的clerk生涯之中，這裡是我學的最充實的一段日子，當然前幾個月的累積，也裝了一些基礎，不過，這裡天天都有老師授課，不用參加一堆會議，每天早上八點，坐在我右邊有一排年紀加起來超過三百五十歲的老杯杯，揮灑他們數十年的經驗來熱烈討論，他們的精神與活力帶給我很大的啟發。

最近在讀書的時候，我發現小兒科的中文資料，很好查！而且很多都是專科醫師深入簡出的撰文，對於快速進入狀況幫助很大。然後我不禁想，供應必然來自於需求，現在的父母應該是就醫人口之中最常上網的，與其道聽塗說，兒科醫師們大概寧願自己寫一些正確的文章，好讓父母不要攝取錯誤觀念，進而影響就醫吧。

經常會在網路上看到一種討論串，一位母親在網路上求助，說自己的小孩有A、B症狀....，結果一堆人就開始警告：這可能是關乎生死的●疾病喔！建議你去找X醫院的Y醫師，我的小孩上次也是被他診斷出來的....

家長的心態很矛盾：「請問各位媽咪，能不能推薦經驗豐富的醫師呢？」但是通常經驗豐富就等於病人很多，所以我又會看到：「那位醫師雖然很有名，但是他都沒有認真看我的小孩，三分鐘就結束了！我絕對不會再去看他！」

或者是：「某某醫師態度非常差，很沒耐性，一點醫德也沒有！」我想了很久，態度與醫德有一定的關係嗎....他們批評的那位醫生，只不過是惜字如金話不多，在我眼中仍然是個謹慎的好醫師。家長們喜歡的醫生，就是要親切、認真解說、不能很兇，至於到底會不會看病會不會開藥，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了。好像跟剪頭髮一樣，哇這家店會幫人按摩，又有電視可以看，給他一個讚，我下次一定要再來~結果到底剪得好不好也不知道了。

謹慎的醫師要求病人住院觀察，會被家長當成在撈錢；而病況危急的小孩，被建議轉到大醫院的時候，又會被家長認為醫師在推卸責任.....台灣的醫療人員如何與民眾漸行漸遠，我在小兒科深刻的體會到了。

發誓

我發誓，以後在台灣看到任何外國人，日本人歐洲人美國人泰國人，林北都要全程講中文，人家聽不懂是他的事情。

申請醫院見習的過程，終於走到了phone interview這一步，一路來光是疫苗跟托福，就不知道消耗了多少個光陰，所以剛剛要電話面試的時候，我已經很淡定了，淡定到我覺得能通過疫苗跟托福考驗的人應該很少了，自己吉人自有天相，輕鬆面對吧。

打電話過去，對方一如想像中的口氣很臭，要她再重複一次問題都超不耐煩的.......

啊我就是重聽嘛！就算是說中文，我也每次都聽不清楚別人講甚麼啊！這是原罪嗎？

總之，對方考了個沒準備到的疾病，但是也憑著基本知識，回答還算可以(吧)。

然後對方很冷淡地說：「well, your English is only OK.，但是我不確定你這樣是否能適應醫院的步調」
我：「I'm sorry. I'm very nervous.」
她：「You should be! 很多人都不清楚他們面臨的環境需要很流利的英文blah blah blah」

Your English is only OK這句話打擊了我，雖然說也沒有特別準備，但是還是被打擊到了。而且我最怕很兇的阿姨了，就像在醫院裡我也會怕某個人數眾多的族群一樣。

過了一個小時，換林先生打電話。

林：「Hi, I'm calling for the phone interview. ...啦啦啦... Taipei Medical University......啦啦啦..My last name is Lin, just like Jeremy Lin, you know? Haha....Oh! OK! Thank you very much! Bye-bye!」

原來負責phone interview的那個人正在忙，幫忙接電話的人稍微記了一下林先生的基本資料，就說：「Your English sounds good! 你不用再打來了，我會幫你跟她講 ^ ^！」


干~~~~~~~~~~~~~~~~~~~~

我也把自己的基本資料講得很順啊~

難道跟Jeremy Lin同姓就有優勢嗎？而且這招明明就是我教他的啊！

平平都沒有特別準備，為什麼這個「電話面試之前，緊張到再去大了一次便」的男人就有如此好運？

為什麼啊~~~~！

燒臘情懷

這幾年喜歡吃港式燒臘店。脆皮的燒鴨與入味叉燒肉加上芥藍菜的組合，淋上醬汁，再喝上一碗干貝味精(?)湯，如果能再點個鮮蝦腸粉，那我就會覺得那天夫復何求了。

選一家好的港式餐廳，標準實在是很難以捉摸，例如店中氣氛，不一定會挺熱絡。北醫外面小吃街上有一家燒臘店，每次從門口看過去都以為在歇業休息：店員的筆電佔據了四人桌，燈也只開幾盞，但是，每次一問居然都回答：營業中，要點甚麼？

衛生條件也不一定準。幾年前去香港，想要體會道地的廟街美食，我們就選了一家看起來不是非常乾淨但是感覺真的很道地的。有多不衛生呢？廚師邊抽菸邊煮菜就算了，吃一吃往旁邊牆壁一看，還有兩隻蟑螂在散步.....菜色其實還不錯，但重點是，之後繼續逛廟街，發現我們選到的應該是最髒的一家，其他家餐廳看起來都有夠窗明几淨.....而且那些客人吃的菜也看起來很道地......

說到這裡，我對香港的飲食衛生方面一直有很大的疑惑：除了價位中上的餐廳以外，絕大多數的餐廳桌上都不提供衛生紙，更別說濕紙巾了；還有一個旅遊書上一定會教你的，就是進了餐廳，倒給你的那杯茶，是拿來先洗筷子的，因為香港人自己都知道餐廳對於認真洗碗這件事情不太在意。不知道是否有因果關聯，香港的廁所都做得美輪美奐，而且打掃的超勤快......本人覺得，如果多重視一點「病從口入」的部份的話，應該就不用那麼努力整頓廁所了吧！

回到燒臘的部分，又想到，幾個禮拜之前，在台大附近吃晚餐時，我選了一家白底紅字傳統招牌，裡面又高朋滿座的○城燒臘，光是看氣氛就覺得一定是家好店啊！結果一端出來，骨頭比肉多，青菜幾支，上面還淋了一大匙勾芡甜醬汁，我都已經盡量不吃醬汁了，結果隔天還是拉肚子......本人吃旁邊有蟑螂廚師在抽菸的菜都沒拉過肚子了，居然栽在那家店上，越想越生氣，上網搜尋那家鳳○燒臘，結果居然是排山倒海的好評......那根本是燒臘界的暮光之城啊！

而且我最近發現，各家燒臘店縮水的很誇張，以前肉與菜好歹也會佔個盤子一半的面積，配菜會有三樣，最近店員總是神態自若的端給我一盤飯，上面點綴著一些孤單的鴨肉與纖細的幾片芥藍，其他部份都是走水墨畫的留白風，連配飯都沒醬汁，令我嘖嘖稱奇。

反正燒臘店好不好吃，實在只能親身體驗才知道。但是有一項亙古不變的定律，就是正宗的燒臘店，店員態度一定要很差，差到你一講話直接，他就不端菜給你那種。說也奇怪，平常大家吃飯時，對於臭臉的服務生馬上投訴加找經理，但是一呼吸了燒臘店內的空氣，店員丟菜單到桌上的時候，或是上菜的時候撞到人的時候，或是嫌你點菜太小聲的時候，好像就當成沒事一樣，處之泰然了。


燒臘店的奇妙之處，我可能再花十年也不能了解。

為什麼

就像當初待在一般外科，沒多久就習慣聞大便的味道一樣(第一行就這麼噁，真了不起)，在小兒科沒多久，我也習慣了這兒的常態。

新生兒病房，小小孩們除了喝奶跟睡覺以外，其他時間無一不是在哭的，這就算了；晨會時，伴隨耳邊的背景音，就是孩子們起床時嚎啕大哭聲；醫師查房，一拿起聽診器靠近小孩，小孩也開始尖叫；就連在門診，一看到戴口罩的醫師姐姐，他們又會開始五官扭曲用盡全力流淚裝可憐給你看。

一個禮拜過去，當我在護理站使用電腦時，就算裡面診療室被打針的小朋友哭的像媽媽離他而去那樣的悽慘，我也當成他在唱歌了。(媽媽明明就在他們身邊，他們還是能哭到讓媽媽眼眶也跟著泛紅)

昨天跟門診，看了從兩個月到三歲都有的一堆小孩，我發現，幾個月大的小孩，是不怕醫院跟醫師護理師的，看到聽診器、壓舌板、藥水，也許不舒服的時候會皺眉頭，但是很快就當成大家在跟他玩。不過，一歲至兩歲的小孩，對醫師排斥感之強烈，好像是卡通裡的大魔王降臨要用聽診器鑽他們肚子一樣。

為什麼小孩會開始怕醫生？

小孩也許是把：生病or打疫苗→看醫生→打針→痛，當成一整件事情來記憶了，每次打疫苗就更加強這個訊息，到了一兩歲就是刻骨銘心的高峰。

但是我也忍不住想，該不會每次小孩在家裡不乖，就會有大人對他們說：「你不好好穿衣服，感冒了，我就帶你去醫院打針喔！我叫護士用很長的針來打你喔！」這樣造成的吧。

就好像許多疼痛指標、書籍都表示人生最痛是生產一樣，講到最後，還沒生小孩的女生，就連不會生小孩的男生，一聽到生產就覺得頭皮發麻了。但實際上到底多可怕，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一半的人根本不會體會到啊。

你該記得甚麼

今天閒裏偷閒去燙劉海的時候，看著鏡中自己，想著上一次剪頭髮是甚麼時候

居然一時想不起來。

我腦中此刻記得的，是今天早上被醫師問問題答不出來很糗，是明天要給上一位愛問問題的老師的課，還有禮拜六要報case，但是病人還沒讓我看一下就出院了.....

我腦中還記得的，是今天在新生兒病房。前幾天看了很多加護病房早產兒，今天看到一個足月體重正常的，會感覺他大的跟旁人不成比例；又看到三個多月的baby，覺得他根本是巨嬰了。小孩們原先安靜地待在保溫箱裡，突然有大手伸進來把他們拿出去，洗澡，立刻開始大哭、皺眉、用盡全身力氣扭動。那是今天最觸動我的鏡頭，活與力。

回憶到這，我才突然想起，上周我才第一次遇到病人過世。所謂的遇到，就是你前幾天還跟主治查過他的房，看了他的data，結果隔天到醫院，想說再看看他的資料，結果發現找不到他，因為病人前一天住進加護病房，病程急速惡化，就離開了。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平常有說有笑的住院醫師學長，整夜沒睡的憔悴，在我的解讀之下，也許多了些許無力受挫，那天早上，在我的眼中，整個護理站都比較安靜，似乎放慢腳步，稍稍停滯，護理師拍拍住院醫師說：辛苦了。等到下午，整個系統的機器、人、與機器人們又開始繼續運作。

也許醫院的養成生活，也包含讓頭腦自動篩選並遺忘irrelevant訊息的功能。也或許醫院這個二十四小時日光燈通明又全年無休的龐大系統，一直運轉啊運轉啊，轉到讓人忘了大樓外的日出日落，再久一點連春夏秋冬都忘了。就像這禮拜一的晨會，我穿上白袍，坐進會議室。老醫師們看著生面孔，問道：「你是新來的嗎？」「是，我是clerk。」「好，新來的要把名字寫到黑板上。」然後晨會照樣開，查房照樣查，到目前，沒有一個醫師來問我們，為什麼clerk暑假還要來上課。


整個系統的機器、人、與機器人們，繼續運作。

你背了多少

※

在萬芳，我原先沉浸於天天可以吃吉野家的喜悅，沒想到才第二個禮拜我就膩了，膩到現在一周只吃一次豬丼就滿足了。我還有一個很大的成長，就是等電梯的耐性增加了，從一開始不耐煩到走樓梯，到之後能盯著電梯鐵門內心淡定的沉思，這是個了不起的轉變。

最近到了東區繼續當義工。才發現國泰真是個美妙的地方，傳聞中的十元便當雖然還沒吃到，但門口一堆平價小吃，到稍微中價位的NY bagel，再到我鍾愛的幾家牛排店都在附近，幸好只會待在這裡一個月，不然我很替自己的健康擔憂。而且這裡的樓層只有萬芳的一半，再怎麼等電梯，都還能維持心平氣和。

※

身為clerk，既不會開醫囑也不太會操作procedure，能做的就是讀書好讓老師考，被考倒了再繼續讀，雖然有些人覺得醫學就是這樣被教死了，但是就當成練習口語表達也還不錯啦。

不過種種的口訣縮寫總是讓人困擾，甚麼是TORCH，甚麼又是CHARGE。配上數字更討厭，例如「CATCH 22」「Disease of 10」或是「Disease of 2」。明明就是發明來好讓人方便記憶的，結果反而更麻煩，還記得有一次被考「mental status change有哪些原因」，雖然結結巴巴的，但也講出了一些，不過我還是錯了，因為我沒有按照「AEIOU TIPS」來背

上禮拜剛好遇到某個老醫師教學，醫師教啊教，拋出幾個藥物跟影像的問題讓我們查，之後又拿著病歷講解.....

老醫師用他認真的表情：「這個病人....你們知道5566嗎？」

那時我跟林先生呆住，完蛋了根本沒有背過這個口訣啊，是胃疾病的criteria，還是治療準則？

老醫師看著我們愣住，不疾不徐地說：「這個病人.....是5566某一個成員的親戚啦....」

這周聽另一位老醫師上課，講各式各樣的紅疹疾病，哪個病會先發燒三天再起疹三天，哪個會三小時就全身紅疹，哪個病會下半身起疹，甚麼病會兩臉頰紅疹，甚麼病又會全臉起疹但是嘴巴附近白白的....

老醫師講一講，突然瞪著大眼睛轉向我們：「好，那如果今天小孩子只有嘴巴紅紅的是甚麼問題？」

此刻大家又大眼瞪小眼，你看我我看你，想說誰要出來救援一下....

老醫師又用很認真的表情說：「這個嘴巴紅喔....我講一次，你們以後一輩子都要記住。」

「是小孩吸養樂多的罐子啦。」

雖然我那時候不爭氣地笑了，但是想一想覺得他們其實是在整學生吧。

再打英文就砍人

這一個月來為了考試，找了英文家教

我覺得最大的慶幸就是找了家教而不是補習班，同樣的價錢，補習班每周上課的時數是家教的四倍有餘......我每周每天下班加起來讀內科都沒九小時了更何況是英文

補習托福的重點在於說與寫，關於聽力，這數年來的幾百個小時的美劇歷練，讓我稍有信心，祖國的網路資源pps及風行網，簡體字配上美語發音，兩者的學習效果相輔相成，閱讀方面，雖然大學四年沒長進太多，幸好進醫院之後快速成長不少，而且聽力閱讀應該都是教不太來的。家教老師很不拖泥帶水，有時候想跟她閒扯淡，她會說：「好我沒興趣，趕進度」，不過關於考試技巧真有一套。

考慮考英文的時候，閒閒沒事的外科見習都要結束，真的決定開始補習的時候，折磨人的內科早已開始，一開始練習口說的撞牆期，每天都要花很久時間達到練習目標，好不容易口說穩定之後，作文劈哩趴啦開始找上門，考試時只有半小時能寫的作文，每次都要花一兩小時才能生出來。白天在醫院也不是很忙，但就是有林林總總一堆的會議課程要參加，我們這種連義工都稱不上的咖小，只是幫忙衝人氣，雖然不用在那邊動腦，但還是花了很多時間。

所以雖然照本宣科的交作業給老師，但是前幾個禮拜，真的沒練習到甚麼。直到三個禮拜前，我下定決心好好地當一個文書處理工，每天只要寫病歷，然後好好跟查房，其餘知識學習一概用笑容帶過之後，才開始真有長進。也幸好這幾個禮拜的科目的主治醫師人都挺好的，告訴我要多讀書以外，也沒甚麼訓誡。更幸好同組的同學在很多時候守望相助，讓我缺席的時數不算太多(吧)。

口說其實只是把自己該有的東西發揮出來，一個月的補習不可能一飛衝天，相對的寫作，倒是真的能進步，雖然我高中背的那些片語，剩下來的大概比我的銀行存款還少了，但是至少能在一定時間內，寫出一篇有條理有架構的文章。而且我跟林先生這兩個禮拜以來，想出了很多萬用例子：例如馬克薩柏格，卡卡。不管是「抓住人生的機會」「要不要上大學」「才能重不重要」......我們都用這兩個人走天下。(結果考試那天根本用不上，真是的)

當然，善用自己的背景也很重要的，像是口說的時候，自由發揮題，只要扯到自己是醫學生，平常在醫院用的一堆醫學用語就可以拿出來唬人，寫作也是，這時才突然覺得以前聽那些偉人的故事有用，例如說幽門桿菌、或是蘭氏小島，他們的發現者都是年輕醫師，這又可以拿來寫加上華麗的醫療名詞生很多字數。

最後這一個禮拜，雖然進展不錯，但對於英文已經到了一個憤怒的境界。例如說突然才知道要幫忙翻譯英文書籍....把自己腦中的東西翻成英文都沒空了，誰有時間跟它英翻中....開科內晨會的時候，又輪到我把自己打的病歷放出來，大家一起討論病歷寫作教學，我怎麼連在醫院也逃不了被改作文的命運；就連去逛個頂好，聽到兩個外國人在對話，內容也如同考聽力的時候一樣「我現在有一個工作.......但是這個工作的缺點......我要面試的新工作....」我只好加速逃離聽力對話夢魘。

反正終於考完了，也許根本用不上這個考試的證明與成績，但至少這個月以來，過的挺充實的。

我跟林先生約好，最近講話用字之中再講英文就砍人。